醫師的鬆度決定治療的深度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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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治療愈到深處，到要收尾的階段，手腳愈得輕些。
一下了重手，後面全擋住就別玩了，藏個病尾在身體裡挖不到，開始鬼打牆兜圈了。」
有一次我和學生說這事兒。
這篇要談的，是在治療到病根的深處還有要收尾的時候，一種蹺蹺板似，讓醫者抱著東家掉了西家的悖論(paradox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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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學生沒說清楚的，是什麼叫「輕」或「重」，怎麼定義呢？
我想「輕」就是聽病人身體吩咐施治，毫無主張也無強力。
「重」就剛好相反，看自己怎麼順手順心，就硬來了。
常見的是，愈資深的醫者，下手通常愈重，
或許是能力強了經驗多了，有了掌聲就覺得自己做得都對，說了都算，拋開了戒律。
我的合氣道老師，一位不到150公分高的日本女士，說：
「學到初段的學生最危險，常會以為自己已經全懂了，所以容易弄傷別人或自己受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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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裡先繞個彎兒：我曾經看過一部影片，比較成人和兒童學習習慣的差異。
主持人在腳踏車的轉向軸上多裝了兩個齒輪，以致若要車子左轉，手把必須向右，右轉則向左。
結論是小孩兒三兩下就上手了，而大人呢？反覆練習仍是跌跌撞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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畢竟騎乘一輛正常的腳踏車的技能，和操作這輛「適得其反腳踏車」，是不相干的兩件事情不是嗎？成年人會傾向從舊習裡延伸來對待相近概念的事物，
然而成大事之機總在渺渺之中，似乎在這當口，放棄騎車的舊習慣（力取），
認同反轉把手的構造，用敬意去跟隨，上手的速度才是快的。
教我五禽之戲（一種內家拳）老師，一位不滿160公分高的女士，說過一句話：
「你若要學，我沒有東西可以教你，只是幫你丟東西，東西丟完你就會了。」
不知是否體小材弱，沒有力氣可以施展揮霍的人，才能悟得武學的正緒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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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吾的患者大概清楚，我在診間已經拋棄了各式診斷，不動手也不扎針了，
常常是靜坐在患者身邊直到治療完成。
這是好幾次我壓制了恐懼，捨命的服從患者身體的需要，到整個榨乾癱在床上動彈不得，一覺醒來後變成的面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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竭心盡力推揉扎壓，奴才當了六年，後繼更新的版本竟是「坐在旁邊什麼都不做」…
這轉變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啊！
我想了很久強要解釋這矛盾：「完全的不做為或許像是用0當分母，對患者無限小的干涉才能孕育出無限大的力量，
資助身體自行拔除無窮深處的病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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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覆測試的結果，發現只要一雞婆想管事，患者身體的自癒修復就自動關閉，
隨我插手處置然後擺個笑臉說句應酬話：「謝謝你的幫忙，我已經全部好了，我覺得宛若新生啊！」。
這種「一動念就吃閉門羹」的不合理性，醫者自我優先的習慣若不減到「一羽不能加」，治療的力度就被巨大的分母消磨瓜分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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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玩上手想進步：學騎腳踏車、或是學鋼琴，
操作者透過徹頭徹尾的打磨委屈自己，創造人與器材的最高和諧（或是流行話說的「共好」）。
這學習歷程每個人都可以自自然然的走過。但怪了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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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是學中醫，大伙兒就拗了點，也一廂情願了點。
各種怪招怪法，即便無效，就算傷了人，也還是固執的前進著。
會不會是因為對象是「人」不是「器材」，醫對患者的全盤影響，便只會在時間的長河裡逐漸顯現，沒辦法在當下回饋修正？
一樣病看好了畢業，是從此長治久安，還是發動了一串新的疾病列車，醫者「理論上」無由看到每一個環節，和最終真實的結果（實相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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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看不到最終結果」是得過且過者的好藉口，也是求精進者的大煩惱。
不過煩惱即菩提，醫療上的共好的追求，因為人命與健康涉入其中，動輒得咎，反而蘊含著足以通到層次極高的智慧與和諧的契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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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徐最近的一次重大改版發生在三天前，初起是在患者身上看到一串串像義大利貝殼麵的「東西」，
擋住了患者內傷透出體外的通道（按：貝殼麵形狀的東西，通常代表「過度強大的心念」，或簡稱為「心魔」），
拉出來仔細端詳，「啊～這是醫生看病時的心念出發點（第一念）啊！也有這種東西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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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生的念頭擋住患者的自癒，在老徐的文章裡不是不常見，但這次找到的是醫者想法的起始點，輕且隱微，所以到現在才發現。
有大有小，有肥厚有淡薄，我像籤筒抓籤一樣，一支一支解讀前醫的念頭，看到的是什麼呢？
有「必須長期服藥」（你相信有醫生是依這個念頭看病的嗎？）、
「整體平衡」、
「症狀消失」、
「所有突出的壓制」、
「你給我好到像這樣活跳跳的」（這個人大家猜猜是誰）、「要有進步」、
「回歸中醫經典的美麗境界」、
「紀念我的崇高」（哈哈哈哈也有這種）、
「你是我下一步登高的基礎」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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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醫病的人的心念結果擋住人家康復，這真是奇特的發現啊！」
我像是政戰官偷拆阿兵哥情書般，看到忘了時間。
心窩笑到有點痠的時候，突然一個想法爆開：
「該不會我也有籤吧？可我是奴醫學會的創始總幹事，全部都依患者的身體命令施治的，不可能啦！」
念頭出來，也就看到了，我的心魔從患者身體裡像浮標一樣的冒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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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髒話代表我的崩潰，省略！）
就是兵籤抽到金馬獎的感覺。
一口涼氣開封急讀，裡面是三個字：「清～乾～淨～」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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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天賜我矛，復予我盾！
「人人生而健康，而身心的傷讓身體蒙塵產生疾病。
治療之正眼就是除傷，傷去則諸病自癒。
不懂理傷要談治病，如緣木求魚。」
我搖這旗子也搖了快十年了，日夜苦思如何把傷清乾淨，卻竟然是這把傷清乾淨的念頭，在終點線前重拖著我，把讓患者畢業脫身的最後一步卡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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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幾天我經歷了「自淨其意」，
然後把「自淨其意」的念頭一併翦除的奇妙體驗，
真正安靜的坐在患者旁邊。
知道自己在治病，但若非患者身體要求，則不求、不窺，也不助，全然尊重患者身體自理的結果
（所以以前沒有100趴尊重啦，哈哈。手會癢）。
通常是下床最後檢查的時候，看到四處一堆堆渣滓沒乾淨、沒對齊、沒順暢。
「這樣真的能好嗎？」
強迫性的擔心著，我還真想叫他們躺回去讓我再多拉掉一些垃圾。
可是一方面處理的速度又快了幾倍，留下不處理的渣滓又都能找到不處理的理由，這樣的結果，告訴我原來醫道的圓滿立於「淨」但先決於「敬」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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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療要向最高的和諧發展，得靠自我約束，
自行創造立即回饋修正的理性。
初起是捨命精進的「你想不想看到？想不想知道？想不想改？要不要丟？」
–上面說的戒律。
到了高深隱微，就是看收工的功力。
治療初起有起色很簡單，但不卡關鬼打牆一路收到痊癒還真不容易。
輕，再輕；退，再退，
「天之道也。」
打坐煉氣各種修行大概也是同理，愈走愈險，則檢視內心的功夫就愈來愈吃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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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去年底的大改版，是發生在台東機車流浪五天之後，在緩慢中找到「治病不是治對就能好，而是要讓爽。」
的道理。
今來在無路可退時看見金庸「珍瓏棋局」中自殺一片，卻得重生之妙。
又是騎車的季節，還滿好奇今年舊地重遊，還能有什麼樣新的發現。或許要向右邊轉去，龍頭得向左逆操舵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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